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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6章 值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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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朝夕記得, 她之前高中數學不好的時候,很怕遇上函數題。

那時老林還在車禍昏迷,她每天上課都在打瞌睡。覺得所謂的定義域a也好, 對應法則f也罷, 都太抽象難懂。她有時看著題目,都不清楚這道題目究竟在問什麽。

她現在很有種那時的感覺。

她一直以來經歷的事,就像一道巨大的函數題,老林的車禍或許是她要求的“f(2)=”,但她卻不知道f(x)的解析式是多少。

而現在,裴之也像是這道函數題中的關鍵變量。

她從現實而來,很清楚函數的性態和它所繪出的幾何圖像。更確切地說, 她知道每個人現在所經歷的事在某一時間截點上的結局。

她一直以來想做的,就是改變那個圖案。

可差不多也是在裴之走進鐵門的剎那,她突然意識到, 解不開“這道題”, 她其實什麽也改變不了。

這個想法很哲學思維, 涉及到兩個世界的真實存在意義性,林朝夕意識到這點,收起她奔逸的思緒, 向前看去。

永川市火車站售票大廳。

老林接過售票員遞來的車票。

票面上有——

k796

“17:42”“永川→安寧”的字樣,她擡頭看著掛在墻上的巨大時鐘, 還有差不多半個小時,他們就將踏上回程。

如果能順利到家,是不是就意味著老林車禍發生的具體時間和地點已經被改變?

火車站氣氛熱鬧, 林朝夕買了兩盒紅燒牛肉面。

她和老林站在站立休息用餐區,撕開調料、註入熱水,用叉子叉好,很緊張地等待面開。

時鐘一分一秒過去,她時不時看看鐘。

旅客湧入候車廳排起長隊,d198檢票提示跳綠,她掀開泡面蓋。

面吃了三分之二,旅客差不多走完,d198停止檢票。

檢票口顯示屏上,k796跳上一位。

林朝夕開始呼嚕呼嚕喝面湯,老林上廁所回來,吃了幾口,就放下叉子。

“你吃飽了?”林朝夕一轉頭,看到他碗裏還剩下一半的泡面,感到震驚。

“怕你吃不飽,爸爸想留一口給你。”老林慈愛地說。

“你是不是偷偷買燒雞了?”林朝夕敏銳地左右看去,果然老林手上提著一個油紙包的袋子。

林朝夕趕忙伸手去搶,老林把袋子一提。

就在這時,電話響了。

起先是嗡嗡的震動聲,隨後是老林慣用的鋼琴鈴聲奏響,林朝夕踮腳搶過油紙袋,突然定住。

空氣被瞬時抽幹,周圍靜得一絲聲音也無。

老林拿出手機,林朝夕眼睜睜看著他接通電話,聽到他頓了頓,然後說——

“曾教授,您好。”

像有石子砸入河水,掀起層層漣漪,噪音突然湧入。

“請乘坐k796號列車旅客註意,列車即將開始檢票。”

廣播聲洶湧澎湃,就在他們頭頂響起,幾乎壓過老林講電話的聲音。

林朝夕從老林的口唇中,勉強辨析出整通電話的大致內容。

“是,我來永川了,現在在火車站。”

“差不多了,還在修改。”

最後是停頓三秒的思考,老林視線向她移來,說——“好,那我現在過去。”

林朝夕用可笑的姿勢抓著油紙袋,緊張地看向老林。

“幹嘛,吃你的,不搶你。”老林接完電話,看上去心情有點放松。

“曾教授是誰呀,爸爸?”她試探著問。

“小學奧數夏令營給你做過演講的老爺爺。”老林一副“你明知故問”的眼神,往候車室外走。

林朝夕的心又沈了沈,她快走兩步跟上,只覺得耳邊聲音都隆隆作響:“你去哪啊,馬上要檢票了。”

“三味大學,他們希望我過去一趟,我們坐晚一點的火車回去。”

她一把拉住老林,也不知怎地,脫口而出:“不要去了,我們趕緊回家吧?”

“怎麽了這是,突然戀家?”老林還是輕松模樣,卻停下腳步,很認真在聽她的理由。

該怎麽說呢?

說“我害怕你留在永川遇到不測”,或者是“我們回家好好待著這個禮拜都別出門”?

可曾教授的突然電話,又顯然是與老林論文有關,她怎麽可能讓老林別去?

檢票提示跳綠,閘口開始放人。

林朝夕回望候車室內準備離開永川的洶湧人流,知道她所遇到的這道巨大函數題,出現了解題的限定的值域。

她看著老林,感到一種強大的力量將他們推入既定軌道,卻在最後只能說:“走吧。”

——

三味大學,老校區。

校園裏有大片濃密的常青行道樹,冬夜裏幽幽森森。

林朝夕和老林站在數學系大樓外,見到了曾教授。

夜色中,老爺子頭發花白,看上還很有精神。

“你的女兒,都這麽大了?”曾教授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個饅頭,問,“餓不餓,吃個饅頭?”

一路上,林朝夕腦子裏的弦都緊繃著,她骨子裏覺得冷,於是接過了饅頭,半點不客氣地道:“謝謝。”

過了會兒,曾教授才收回看著饅頭的視線,對老林說:“還真是你的女兒。”

“行了。”老林倒是很幹脆,從她手裏把饅頭拿回來,一掰兩半。

“把你的夜宵收好。”他把饅頭遞還一半給曾教授,另一半自己拿著咬了一口。

他們往樓裏走去,看上去好像很熟,不過老林對大部分人都這麽隨意。

老林和曾教授的對話不鹹不淡,林朝夕跟在他們身後。

快到辦公室門口,裏面等著的人讓她腳步一滯。裏面坐著三味大學數學院的教授,有兩張面孔她在現實中讀大學的時候見過。

林朝夕這才意識到,老林是受邀參加論文發表前的同行評議。

不知出於什麽原因,老林把論文發給曾教授看過,曾教授則邀請老林來親自闡述。

冬夜裏,她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,緊張而激動。

這種情況,她當然不能跟著進去。

“我在外面等你。”她對老林說。

“找個暖和的地方。”

“恩。”

——

數學系主任辦公室。

泛黃的百葉窗已經拉上,林朝夕轉了一圈,又回到辦公室門口。

透過百葉窗壞掉的葉片縫隙,她能看到辦公室裏就點了兩盞吊燈,打印好的一疊論文擺在桌上,但沒人去翻。

辦公室裏房間裏煙霧繚繞,有一整面的黑板墻,老林就站在黑板前面。

冬夜裏,有寒風吹過樹葉,發出很細的沙沙聲。

林朝夕握緊書包帶。

座位上,曾教授擡起頭。

他看著老林,神色嚴肅而認真,像在說——“開始吧。”

——

林朝夕把書包放在地上,靠著辦公室的墻根。

夜裏很冷,走廊仿若冰窖。

坐下的時候她瑟瑟發抖,胡亂翻著書包,腦子裏不停在想接下來會發生的事,尚未脫離被命運強行推向既定軌跡的恐慌。

她從書包裏找到幾張帶著裴之和老林筆跡的稿紙,一本她隨身帶的圖論書,和她的筆袋。

冬夜寂靜無聲,她仰起頭,能看到掛在城市上空的一輪明月,透亮皎潔。

把書包墊著屁股坐下,她翻開了書。

——

辦公室裏只有翻閱論文和抽煙的聲音,很輕也慢。

煙霧更大。

林朝夕花了比平時多很多的時間,寫完書後的一道練習題。她手凍得發僵,但情緒似乎平靜了一點。

她再次看向辦公室內。

黑板上已經出現大半版面的粉筆字,但氣氛凝滯,似乎有人在提問,問題非常刁鉆尖刻,所有人都看向提問者。

林朝夕卻看著老林。

她的父親已不再年輕,手指上有白色粉筆灰,連帶袖口都是灰白一片。

他目光沈靜,卻富有堅定的銳氣。

聽完問題,他沒有說話,取而代之的是黑板上出現的粉筆字。

一行、兩三、三行……

所有人皺眉看了一段時間,爾後露出一些輕松表情,似乎意識到這是非常完美的解決方式。

曾教授吸了口煙,瞇起了眼,似乎在說——“繼續。”

——

林朝夕重新坐下,把書翻後一頁。

時針走了一圈,然後又是一圈。

桌上的煙灰缸堆滿煙蒂,又是新的一支被按滅。

黑板已經被擦了數遍,所有不平整都即將被填滿。

林朝夕卻仍看著膝蓋上的題目——

(2):寫出g的鄰接矩陣。

她想了想,繼續寫了下去。

——

曾經有人說過,數學家最重要的成就,大多在他們40歲前做出的。

40歲之後的數學家已經沒有用。

而今的老林,正好卡在這個關口上。

辦公室裏,一個又一個問題被拋出,然後被解決。

很多數學家一生在黑暗中踽踽獨行,多少人能有幸經歷光明刺破黑暗的時刻?

校園裏的景觀燈都完全熄滅,雪松在寒風中搖曳。

林朝夕放下筆,她把手掌合攏搓了搓,呵了口氣。

就在這時,空間裏響起“哢擦”一聲輕響。

林朝夕猛地轉頭,燈光水流般順著門縫滲入走廊。

門,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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